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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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長青回到屋,倚著門框就吐了一地。

自從祁徽讓他做了掌印太監, 他就知道自己必有一日是要同常炳對上的, 這是讓他左右為難的地方, 但忠義不能兩全,他只能效忠一個。在常炳與祁徽之間, 他當然是選了後者, 而常炳也是一樣, 只不過常炳選得是他自己。

長青抹去唇上酸臭的汁液,長嘆了口氣。

身後突然有一個人從屋頂上落了下來。

悄無聲息的,長青曉得是誰, 咳嗽一聲道:“你怎麽來了?”

“我來看看你。”長春將他拉入屋內, 關上門, “你這人, 我還不了解嗎, 突然問傅大夫要解酒藥,你以為傅大夫不會告訴皇上?你瞞得住誰?只你既然曉得常公公有意圖, 我便怕你心軟,關鍵時候做傻事。”

長青擰眉:“你怕我欺瞞皇上不成?”

“這倒不至於。”長春給他倒了一盞涼茶,“洗洗你的嘴罷,難聞。”

長青漱了口。

“我是怕你對常炳手下留情。”長春坐在椅子上,手搭在膝頭,“當初皇上調任你的時候,我就不放心,而今也一樣。我曉得常炳對你有恩, 但你也要記得,當初你是怎麽淪為黃門的,常炳這人有小恩,但無大情。而我們做黃門的,經常遭人唾棄,一部分是無根,一部分便是沒有什麽氣節,沒什麽是非大觀。”

長青被他說得臉微微發紅,半響咬牙道:“我從來沒想過包庇他,只不過,他好歹也是有功勞的……”

“那是皇上的事情,不是嗎?”長春道,“我們只要做好自己內分之事就行了,當然,也要問心無愧。”

長青閉了閉眼睛。

“你今日辛苦了。”長春站起來,拍拍他肩膀,“早些歇息罷。”

“先別走,”他叫住長春,若是今日隱瞞了,將來是不好面對祁徽,也過不去自己這一關,咬了咬牙道,“剛才常炳問了周王的事情。”

長春一怔。

“我將蠱毒之事告訴他了,”長青板著臉,一字一頓道,“他請我喝酒就是為問這個……”

自從他做上掌印太監之後,常炳從來沒有找過他,這時候邀請,他直覺是有什麽事情。因為常炳常常告訴他,無事不登三寶殿,無事獻殷勤,非奸即盜。他既然選擇了祁徽,當然要提防常炳的。

然而,那時候,他多麽希望常炳什麽都不要打探,這樣還能安穩的留在宮中,但常炳還是利用了他。

長青面色灰敗。

“我會稟告皇上的。”長春看他一眼,推開門,走了出去。

祁徽站在窗前,看著外面的冬雪,白茫茫覆蓋了大地。

有一年他就在這樣的雪地裏玩,常炳走過來,給他披了一件大氅,說道:“皇上,您真的不念書了嗎?您可是天子啊,不能如此倦怠。”

前陣子,他被吳太後嚇到了,因為他要批閱奏疏,自以為孝順,可以讓母親頤養天年,結果吳太後瞬間變了臉色,想到周圍的監視,想到曹國公的敵意,他漸漸明白,自己不過是一個傀儡。

他們,沒有誰,想讓他做皇帝,甚至於是做一個正常的人,就在這時候,常炳走到了他身邊,在常炳的掩護下,他才能將一個昏君演得如此的成功。

要說心裏,祁徽是感激常炳的,他讓他完成了心願,所以,在奪回權力之後,仍是讓常炳管著一整個內宮。

然而,即便是帝王,也不能控制人心。

常炳,在去年端午,眾藩王入京時,他就做錯過一件事情了,只不過他沒有發作,只說周王是有難言之隱。

祁徽緩緩吐出一口氣。

他不想待任何人薄情,可是現實,總是讓他做出不得已的選擇,除非他能割舍,只是這世上,總有他想守護,想得到的東西,還有人。

…………

王樸很快就在京都找了十幾個奶娘,因為銀子多,雖然許多母親不願意離開孩子,但貧困的,還是會接受的,拿了錢好補貼家裏。

這日常炳聽說消息,便是去了奶子府。

“奴婢都交代過了,她們都聽公公的,”王樸笑,請常炳進去看。

果然都是好容色,有些甚至極為風騷,常炳道:“這麽露骨的,趕緊趕回去吧,你以為沒有人把關嗎,那宋嬤嬤的眼睛就很毒。”

“是是是。”王樸朝那婦人使了個眼色,那婦人不情願的扭著身子退下了。

常炳仔細看了看,又問了幾句,選了兩個出來:“明兒送過去罷,嘴巴都嚴一點,好歹都是有家小的。”

兩個奶娘嚇得渾身一顫。

回到宮裏,常炳嘴裏哼著小曲兒,慢慢往值房走去,結果將將到門口,就看到長春在外面站著,他一僵,停住了腳步。

“怎麽是你……”他反問。

“公公。”裏面傳出了祁徽的聲音。

多少年的起伏,叫他直覺出了大事兒,常炳額頭瞬時冒出了汗,疾步走入值房,噗通聲跪在地上:“皇上,不知皇上駕到,請恕奴婢的罪。”

“公公不知罷了,能有什麽罪?”祁徽拿起桌上的茶盅看了看,汝窯出來的,價值千金,“倒是公公今日不在值房,去了哪兒?剛才朕讓長春去找你,在宮裏尋遍了,竟然都沒有發現公公的蹤影。”

沒有讓他起身,常炳如亡刺在背,十分不安。

他不知道怎麽答。

欺瞞的話,也許祁徽已經知道了,不欺瞞,說出實情,那他一個執筆太監去奶-子府作甚?祁徽又沒有吩咐他辦這件事兒,想來想去,常炳道:“回皇上,王樸是奴婢好友,他說給娘娘選奶娘,事關重大,有點不知所措,請奴婢去打個商量。畢竟奴婢以前,還見過皇上的奶娘呢,有些經驗好說。”

果然是只老狐貍,這都能扯圓了,祁徽淡淡道:“那你知道王樸現在在何處?”

“啊,”常炳臉色頓變,“這,這奴婢不知。”

“他在詔獄,等會兒阮直給他點苦頭吃,他立時會說得一清二楚。”

那阮直原是殺手,哪怕後來做了錦衣衛總指揮使,那手段仍是毒辣無比,常炳心頭巨震,說不出話來。

祁徽道:“你前日還去找過哪位大巫,是嗎?”

為了解那蠱毒,將來或者可以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,或者對付周王,常炳都很有興趣,但他沒有想到,祁徽這都清楚。

他明明已經很是小心了。

常炳滿頭大汗:“皇上,請皇上贖罪,那大巫,大巫……”他想找個借口,但瞬時突然想到了長青,渾身一抖。

那小子,到底還是不一樣了!

是他疏忽,還以為從長青口裏能探出秘密來,可結果,竟然把自己賠進去了。

呵呵,好啊,這小子,他輸了,他看錯了人。是啊,在這宮裏生存,誰還能一如往前得什麽都不變呢?

見他終於不再說什麽了,祁徽站起來道:“這些年辛苦公公,勞心勞力,是該歇息歇息了,你收拾下,明兒去南邵罷。”

常炳頓時癱軟在了地上。

南邵是皇陵所在,他這是讓自己去守皇陵了,一輩子待在那個冷寂的地方。

“皇上。”常炳由不得痛哭。

祁徽垂眸看著跪在地上的常炳,半響擡步從他身邊走了過去。

這個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劉老夫人耳朵裏,劉老夫人極為吃驚,與劉月道:“常公公不是皇上的近臣嗎,怎麽會這樣?”

當初還是他接了自己這一家子來的。

劉月也不太明白,想一想道:“我去看看他罷。”

她坐了輦車,行到常炳那裏,見到她來,常炳心頭一喜,他雖然落到這個地步了,但要找一兩個肯傳消息的,也不是很難。而今救星終於來了,她果然還是念著這份情的,到底是皇上生母,要是她願意去說兩句。

常炳紅著眼睛道:“夫人是來送奴婢的嗎?”

“公公,到底是怎麽了?”劉月感念常炳曾經的情分,柔聲道,“是不是有什麽誤會?”

“就是誤會。”常炳長嘆口氣,“不知是什麽小人在其中作梗,夫人您是知道的,當年因您所托,奴婢一直記在心裏,盡心服侍皇上。”

“那公公何不與皇上說清楚?”

“皇上不再信奴婢的話了。”常炳垂淚,“奴婢也只好去南邵了,夫人保重。”

南邵……

她聽說過,那是皇陵,劉月怔了怔,半響道:“清者自清,假使公公真有冤屈,相信以皇上的聰慧早晚都會弄明白的,公公不如就當是去清靜下。皇上那裏,而今在火頭上,想必誰的話也聽不進去,我……”她心想,她與祁徽的關系實在覆雜,“我以後找機會,替公公問一問。”

非常的沒有底氣,常炳險些氣死,心想,找機會,恐怕自己那時候都在南邵了!

劉月安慰道:“公公,這宮裏其實也無甚好待的,哪裏有外面自在,我過陣子……”

常炳又一驚:“夫人也想出宮嗎?”

“是。”劉月看一眼常炳,“我與公公是舊識了,不瞞你,皇上沒有封我太後,我倒是松了口氣。”

天下怎麽會有這樣的傻子?常炳只覺頭十分的疼,他費盡心力匡扶的祁徽,到頭來要剝奪他的一切,他惦念的劉月,竟是入了宮,都不肯做太後!那他還有什麽指望,他們都拋棄了他!

他這是何苦,早知當初,還不如就安安靜靜的當吳太後身邊的一條狗。

好處能撈盡,黃門宮人都聽從,哪裏像現在,他什麽都沒有了!他享盡了一切奢華,讓他再去皇陵受苦,不如讓他去死。

常炳看著劉月離開之後,翻出一樣東西塞給培林:“皇上不念舊情,也怪不得我了,培林,這藥無色無味,你想辦法下到娘娘的吃食中。”他冷笑數聲,祁徽最疼愛陳韞玉,陳韞玉若死了,一屍兩命,只怕比要祁徽的命還要讓他難受。是了,他常炳什麽沒享受過?但最想得到的東西,卻從來都沒有得到。

這都是拜祁徽所賜,原本他該好好重用自己的!

他已經在幻想陳韞玉死了,祁徽痛苦的樣子。

應該與他現在一樣吧?

培林拿著藥,沈默不語。

“等我走了之後,你再去下藥,”常炳道,“我也未必要去南邵的,我身邊還有銀錢,買通他們,自能四處逍遙……”

培林卻突然跪了下來:“公公,這藥您還是自己吃了罷,”他大哭道,“皇上已經見過奴婢了,說公公若還不死心,便自食惡果。”

“公公,奴婢也不想的,但皇上,皇上他都知道。”

常炳早已成了網中的蟲子了,再掙紮也是徒勞無功。

他雙眸登時一片灰暗,失去了神采。

好半天,常炳笑了笑,將那藥倒入茶水中,喝了下去。

天無邊的冷。

祁徽坐在榻上,手輕撫著陳韞玉的肚子,感覺到孩子在掌中偶爾的一動,他微微的笑,但笑容卻有些牽強。

陳韞玉睨他一眼,沒有說話。

身為皇帝,煩心的事兒太多了,她已經漸漸習慣他這樣覆雜的神情。

有時候會問,有時候不問。

好半天,聽到男人道:“要是朕做個昏君,許也挺好。”

沒心沒肺的,就像個傀儡一樣的長大,終老,也許心裏便不會有一絲的掙紮了,也不會有這麽多的重擔,壓得他喘不過氣。

外患,內憂,交替得襲來……

他好像第一次說這樣的話。

是不是最近又發生了什麽,上次那烏宿人鬧事,他就弄到三更半夜才回,難道又要打仗了不成?陳韞玉心疼,挽住男人的胳膊,靠在他肩頭:“那皇上就當昏君吧。”

祁徽一怔。

“就當昏君。”陳韞玉側眸瞧著他,“在妾身面前,皇上可以永遠都當昏君。”

他明白了她的話,心頭一暖。

陳韞玉道:“皇上,要不我們現在去煉丹?”

這也太認真了罷,祁徽莞爾:“煉什麽丹,道士都被我遣走了。”

“但是丹房還在啊。”陳韞玉道,“我們現在去看看!”

祁徽本來也覺得氣悶,便是同意了,與陳韞玉坐了龍輦去。

那丹房確實仍在,孤零零得聳立在皇宮的西邊,祁徽怕陳韞玉走路摔倒,用力牽住了她,一只手扶著她的腰。

吱嘎一聲打開門,黴味撲鼻。

陳韞玉看著空闊的丹房:“其實皇上到最後都沒有好好教我煉丹呢,我都不知如何煉的。”她瞧著正中間的丹爐。

祁徽叫她站好,把丹爐打開來。

“其實簡單,”他一邊說,一邊拿原先堆在地上的藥材,“扔一把良姜,扔一把佛手,扔一把膽星,扔一把九龍根,扔一把黃柏……”

男人揚手的姿勢都很好看,透著一股子灑脫,但陳韞玉實在聽不下去了:“皇上,您不要欺負我不懂醫術!”

“怎麽,哪裏不對?”他斜睨她。

陳韞玉道:“就是不對,我看過大夫開方子,每種藥方都要說準分量的,哪裏像皇上您這樣,都是一把,一把,一把……”

祁徽哈哈大笑。

陳韞玉也笑起來。

祁徽命人點了丹爐,丹房一下暖烘烘的。

陳韞玉道:“比延福宮還熱呢,下回皇上想做昏君,我們就過來這裏,皇上就這般胡亂煉丹,我給皇上打下手。”

祁徽捏捏她的臉:“哪裏有你這樣縱容的,說出去,娘娘叫皇上煉丹……”

“只要皇上有片刻的高興,就成,因妾身知道,皇上是明君,只不過皇上也有需要休息的時候。”

丹爐散發著紅紅的光,將她眸色映得一片璀璨,祁徽看著她,胸腔裏熱熱的,也許自己有這一生便是因為要遇見陳韞玉,所以不管什麽黑暗,都會被她驅散了去,他握住她兩只手,低下頭去親她的唇。

陳韞玉也情不自禁擡起頭來,誰想就發現肚子被撞了下,低頭看一看,擰眉道:“皇上,我這肚子好大,感覺比娘親懷弟弟時大呢。”

都能阻礙他們親吻了,祁徽道:“臭小子肯定很胖,該不會有八-九斤罷?”

陳韞玉驚慌:“啊,那我衣服要做大一點了,不然也許穿不上呢。”

“給他做什麽,有這功夫,不如給朕做件衣服。”祁徽側著身,又親下來,啃她嘴唇,“聽到了嗎?”

陳韞玉被他咬得有點痛,嗚嗚了兩聲:“皇上那麽多衣服,可昀兒一件都沒有呢。”

怎麽能這樣。

“他的叫宮裏繡娘做,”祁徽低頭在她耳邊道,“你不想想,為何餵奶要奶娘,不用你,因為你的一切都是朕的,知道嗎?這手,這……”他邊說邊動作,撫在一團高聳上,“還有這,都是朕的,”下令,“先給朕做衣服。”

陳韞玉無言。

不說他昏君都對不起他,連這麽小的兒子都好意思欺負呢,不過她不跟他計較,兩邊衣服一起做,反正他又不是成日在延福宮的。

她也會陽奉陰違的呢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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